102，董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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乐安的董公，南宋绍兴年间人，说这个故事的人隐去了他的名字。董公尚未发迹时，在他人的私塾里从师读书，被同学瞧不起。不愿与他一起搭伙吃饭，责骂侮辱，无所不至，都因为他太穷了。同学偷主人家菜园里的菜，被主人发觉，同学嫁祸董公，董公没法说清。后来他也尝试着去偷菜，突然遇上了主人，非常尴尬羞愧。主人说：“没关系的。先生如果家里缺少供应，我将每天派人送些给你，一点蔬菜算得了什么？”董公以为他这是讥讽自己，推辞并道歉后回去了。主人果然派仆人送去饮食，还很丰备，礼意极厚。董公为主人的格外照顾感到惊奇，屡屡推辞都不可，深感不安。同学也无不惊疑，对董公也开始亲近起来。

主人又对老师说，打算将女儿许配给董公为妻。老师也很惊讶，说：“您不想要您女儿了么？”主人说：“先生不必说了，董生绝不是长久贫贱之人。”老师本来一直很器重董生，听了此话很高兴，进一步追问道：“董生固然可做您女婿，但您根据什么才赏识他的？”主人说：“凭他偷菜才了解他。前天夜里我偶然到菜园看看，老远见到菜畦之间有两盏红灯笼照耀。等走近一看，原来是董生，却没见有灯笼。他必定是大贵之人，所以鬼神才会为他做事。”老师也深感不同寻常，于是就充当媒人让董生娶了主人的女儿。

董公后来果然身居显贵，一时闻名于天下。可惜曾附和秦桧主张和议，这是他平生的污疵。到了明朝还有他的画像传世，邹元标见到他的画像，开玩笑说：“胡澹庵请奏斩除秦桧的党羽。如果老夫当时在朝廷上，恐怕董公也免不掉！”说完，董公的画像自动从中裂为两半，更是一件骇人听闻的奇事。

103，香囊妇

袁州某位书生，年十六，丰姿俊美。偶然从学馆回家，路过一户人家，见屋内两面墙壁上挂了很多绣罗香囊，兰麝香气袭人，心里很喜爱。朝着门内大声呼问：“香囊卖不？”有位美妇人出来见他，笑着说：“我家就是做这行的，怎会不卖？”书生问多少钱一个，妇人假装说：“我丈夫带着这些东西，每天到乡里去卖，我其实不知道价钱。你如果想要，只管拿去，不须问价。”解下一只送给书生，书生接过就回家了。妇人实际上是喜欢上了书生，借此表达情意，而书生并没领会。后来同学看到他的香囊，问他是从哪里弄来的，书生一点都不避讳。大家都以为他说的是假话，故意为难他说：“倘若你能不花钱多拿几只，分给我们大家，我们就相信；不然的话，就抢了你佩带的这只。”书生在众人逼迫之下答应了。

下一次回家路过，就再次到卖香囊的妇人家。妇人见书生来了，满以为是提起衣服来亲近的，急忙领到卧室。招待他喝完香茶，又设酒菜。书生莫名其妙地表示感谢，心想主人待客也太优厚了，打算告辞离开。妇人坚决挽留他，并用言语挑逗，书生还是没有明白。妇人又梳妆换衣服，打扮得十分华艳。有意无意地用指甲划伤了书生的脸，接着用手抚摸书生脸上的抓痕说：“郎君这张脸如同那郁李粉桃，差点被我吹弹破了。”于是取来镜子一起照，用脸颊去偎贴，好像是一对靠在一起的美玉。妇人无法把持自己，竟然搂住书生上床，笑着求欢。书生吓坏了说：“这算什么事，怎么能做这事？”决意要走，妇人搂得更用力。当时床头正好挂着一把剑，晃动之下嗡然作响，剑身出鞘三四寸。书生挣脱出来，拔剑对着妇人，说：“你不怕剑锋吗？”妇人笑道：“你忍心杀我，即便杀好了，反正我不让你走。”还将脖子伸到书生面前，书生竟然一剑挥下，立刻就跑。

到天黑时妇人的丈夫回来，见到这个场面吓得大哭。有个邻人的父亲，也是妇人的义父，曾出入过自己家。丈夫很怀疑是他干的，便抓住送到官府报案。老人被重刑所迫，无辜服罪，被定案了。书生听到这个消息，急忙到县里自首，详细说明了事情的本末，愿替死囚抵偿妇人的性命。妇人的丈夫一听，感概地说：“有妇如此，早该死了。还要感谢您的大德，替我杀了她，不然的话，她有辱我的事会更多。现今哪敢再连累你呢？我愿撤诉回家。”县宰认为此人很有道义，同意了撤诉请求，并对书生以礼相待。

这年学政来郡督导教育工作，书生被选入官办学堂读书。

非非子说：书生是真正的大丈夫！这样的事，不仅以不贪女色著名的颜叔子比不上，而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难以做到。然而，既已接受了美人的贻赠，又进入了女子的卧室，与偷香钻穴者又有什么不同？既然慎始之道已经失掉，再到抱璧将投、按剑相盼，何不如远远逃离、再不见那妇人？这样让妇人的名节得以保持、性命得以保全，这个德才是真正的大德。何必非要利刃相加，君子认为应当克制。依法而论，杀人者死。即便依法推究本情未得减免，也是自有应得之罪，他得以逃脱追究，已是大幸了！至于看到他毅然自首，丝毫也不回避，则不说是大丈夫也不行的。

104，青青

从前有个相面师，租屋住在京城虎坊桥，相术极为灵验，常常往来在士大夫们的宅院，都把他奉为上宾。乘马坐轿找他相面的，络绎不绝。很少有闲暇之日。

有一天，一个骑白骡子的人来到他的住所，请他相面。此人衣冠都雅，带着几名仆役，相面师对他说：“您仪表堂堂，风采清越，必定是位大贵人。”那人唯唯称是。又让相面先生给他的仆役都看看。这先生说他们有的会发财，有的会长寿，有的会有小灾小病小坎坷，各不相同。仆役也都不加可否地答应。那人又问道：“我能活多大年纪？”相面先生看了又看，说他可活八十九岁，还能做大官。那人说：“恐怕不可能吧？”相面师说：“我寄寓京城，四十多年，见到的人多，说谁贫困，谁显达，谁长寿，谁短命，没有不灵验的，难道唯独说错了您？”于是不住地夸曜他应验的相面有多少多少，侈谈他所交往的达官富绅有多少多少，眉飞色舞，滔滔不绝。那人说：“先生相法高明，我一向佩服。我有一个朋友，对你尤其仰慕，可惜今天他不能来。麻烦您同去看看他好吗？“相面师欣然同意。一同骑马前去。

来到宣武门内，是一座颇为幽静的宅院。名帖递进去以后，便有一个穿着便服的人出来相迎，各自说了些见面的客套话。相面师先用言语来试探，知道他爱听奉承，便说些空话来捧他。那人大喜，摆出酒宴款待他们。饮宴之间，说到有位亲戚住在西南方的城外，希望同去也给他相相面。相面师答应了。便让相面师坐上轿车，自己骑马和那位骑白缧子的跟在后面。

到达时，天色已晚，灿烂的灯光从华丽的厅堂照射而出。一位须发如银、神采奕奕的老翁在灯下同他们相见。相面师拱手对老翁说：“老先生真是千年仙鹤啊！”老翁大笑。坐下谈了不大一会儿，相面师提出要同老翁的儿子见面。老翁紧皱眉头，说道：“老夫年迈体衰，还没有子嗣。小妾正有身孕，请先生给看看是男是女。”说着，领他走进内室，一个少妇羞答答地迎出来。相面师相了一番，对老翁作了一个揖，说：“老先生命中本有贵子，但尊相有一点欠佳，所以得子晚些，今细看如夫人，一定是生男之喜。”老翁的表情立刻愉悦了。

忽然听得屏风后面有人吃吃地笑，像是嘲笑他胡说。老翁呼唤：“青青儿，你出来，请先生也给你相相面，好不好？”一个女子慢腾腾地走出来。她三十来岁年纪，生得相当漂亮，两颊微红，笑容还未完全收住。相面师又向老翁作揖道：“这位娘子也是喜得贵子的兆头。”话音未落，女子大怒，说声“呸”，便向屏风后面寻找棍子。老翁顿时也变了脸色，急忙把相面师拉到外边，对他说：“这是老夫守寡的女儿，最是刚强烈性，先生真是失言了！”同来的二人，也说相面师信口开河，这一点踪影都没有的事，却让青娘受了冤枉。相面先生羞得面红耳赤，汗流浃背，无话可说。老翁又说：“尽管这样，既然麻烦您远道而来，怎能让您空手回去？理应奉上薄酬的说着，到里面取些金钱送给他，那两人也都给了些钱。相面师说了几句推辞的话，就都收下了。正商议在书房歇宿，忽听得青青领着几个使女手持棍棒而来，大骂道：“这个骗子还敢不走，还敢拿钱，让你吃我一顿棍子！”相面先生吓得连忙逃走。青青追赶了一程，直到城下，方才回去。

当时城门已关，只好坐等天亮。天明后再看金钱，原来是纸。返回去再看那座宅院，踪影全无，才知道遇见了鬼。心惊胆战地回去了。这件事传遍了远近街坊，后来就再也没人找他相面了。